诗文库 正文
廓见堂记 宋 · 周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五二
余始至当涂,谒先圣于学,出门面墙,大为学者病之。会州人来诉市有河不治三十年矣,堙塞殆遍,水无所潴,雨踰三日,则通途有病涉之患;不雨踰月,则中夜有救焚之虞。且岁岁民病于疫,而士不利于有司久矣,敢以告。余曰:「水行地中,如人血脉,少有底滞,则气为不通。予在此可使人病一河之不治乎」?盖有意因河役以撤墙,去学者之蔽。然方为民并湖修长堤以捍圩田,力未暇也。庚辰之春,始克浚河,凿东城之下得古河遗迹,取水于濠,由城隍庙、州治及学之前以达于河,乃撤营墙,筑堂以对于学,宏丽爽垲,冠于一城。教授蒋继周以扬子所谓「开之廓然见四海」名之曰「廓见」,成予志也,且以诸生之意谓予记之。或曰:「太史公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嶷,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西征巴蜀,如是可谓廓见乎」?余曰:此周览山川之胜以雄其文者也,非余所谓见也。或又曰:「扬雄之识奇字,束晰之辨竹简,子产、张华之博物,如是可为廓见乎」?余又曰:此多识前言往行以富于学者也,非余所谓见也。《语》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欤」!士之恶于墙面者,非蔽夫目也,恶不见夫道尔。恶不见夫道,而余为撒墙特以示之意焉。《大学》论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专在于格物。「格」之一字,无有能知之者。郑氏曰:「格,来也」。唐李翱作《复性书》三篇,最能发明《中庸》、《大学》。其言格物,亦用郑氏之说,谓物来能明也。夫物来能明,可以为知至而不可以为格物。经曰:物格而后知至,岂无所自而然哉?以余观之,兵法称格斗,律称格杀,传称力格猛兽,皆以彼尽力而来,我亦尽力而禦之。谓之格,两物相抵之谓也。形而上者谓之道。道者,万物之奥也。人,吾知其为人;鸟兽虫鱼,吾知其为鸟兽虫鱼;天地山川草木金石,吾知其为天地山川草木金石。孰能即形而上,见物之奥乎?故在物之至则为道,在人之至则为智。以我之智格物之道,是亦谓之格,两物相抵也。夫物有万不同,而道则一而已。方其格物,物与我为二。及其物格,则自视无我而何有于物乎?夫是之谓知至。夫惟知至,则声色货利不足以惑吾之心,祸福死生不足以变吾之意。意诚心正而身修矣。推其绪馀土苴以治天下国家,自然鉴照谷应,无一之不治。此所以如大明中天、容光必照,谓之明德也。尧、舜、禹三圣人传心之法,伊尹暨汤之一德,文王之纯德,武王之明德,周公之德明,孔子之一以贯之,如是而已。未有不知此而能为大贤君子者。惟圣人生而之知,自有生之初便能格物知至,无一念之不诚。其心正身修以治天下国家,安而行之而已。贤人而下,学而知之者既生之后,尝为物诱,不能不失赤子之心,故必待格物而后知之矣。不勉则不中,不思则不得,又当有以守之也。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颜子之箪食瓢饮终日如愚;孟子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中庸》:「其次致曲,曲能有诚」。皆所以守之也。守之既至,于圣人又何间焉,皆可以为尧、禹,为是道也。自孟子以来,无有知圣道之传者,以不知此格物之义也。今天下之士自成童以上,父兄之所责望,师友之所训导不过曰:「种学积文以应举觅官而已」。既已得官,而向之所谓文学一字不用,乃始学夫行己立身之方,事君治民之事。既尽此矣,虽为公卿大夫立功立名无甚可愧,而问之道德性命之理,鲜有能知之者。惟释老之徒间或知之,而各安其师之说,专求夫寂灭,以忘形清静以养生,往往不足以虑天下之事。惟吾圣人之道,内正一心,无一尘之可留;外应万事,无一行之或紊,《易》所谓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欲为士而不知道,可乎?欲为孔子徒而不知圣人所以圣,可乎?《易》曰「百姓日用而不知」,为学士大夫者宜知之矣。余所望于学者盖在此而不在彼。是岁冬十月被命移守东阳,明年八月秋乃为之记。
按:乾隆《太平府志》卷三四,乾隆二十二年刊本。
答万正淳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永乐大典》卷五五二、五五五、五五六、《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谢氏曰:「义重于生,则舍生取义;生重于义,则当舍义取生。最要临时权轻重以取中」。愚谓舍义取生之说未当。所谓生重于义者,义之所当生也。义当生则生,岂谓义与生相对而为轻重哉?且义而可舍,则虽生无益矣。如此则所为临时权轻重者,将反变而为计较利害之私矣,尚安能取中乎?
此论甚当,故明道先生曰义无对。
杨氏谓高明者中庸之体,中庸者高明之用,恐不可以体用言。
此说亦是。
杨氏解「知者过之」为极高明,而不知中庸之为至;解「贤者过之」为尊德性,而不及道问学,恐未安。极高明而道中庸,尊德性而道问学,是彻上下,贯本末工夫,皆是一贯,无适而非正也。如杨氏之说,则上下本末可离而为二矣。
大概得之,更宜体味。
游氏引邹衍谈天、公孙龙诡辨为智者之过,亦未当。若佛老者,知之过也。谈天诡辨,不足以为知者之过。
知者之过非一端,如权谋术数之类亦是。龙、衍乃是诳妄,又不足以及此。
吕云刚而寡欲,故能中立而不倚。夫中立不倚者,湛然在中,无所偏倚而义理全具者也。刚而寡欲,恐不足以言之。引柳下惠之行为和而不流,夫下惠固圣之和矣,然孟子推其有不恭之弊,则与《中庸》所谓和而不流者亦异矣。又引「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与夫「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为中立而不倚,夫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是乃清者之德,岂可便谓之中立不倚哉?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固是有中庸之德而穷困在下者如此,然专以此事解释中立不倚之义,则名义非所当矣。盖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以操行言;中立而不倚,以理义言也。
中立不倚亦只是以行言,所引独立不惧者近之,「不倚」是无所阿附之意。
吕氏解「素隐」为方乡乎隐,「素隐行怪」为未当行而行之,且举《易》之「隐而未见」与孟子之论狂者为證,恐非本意。素隐行怪,乃是无德而隐而为怪僻之行者尔,意甚分明,何必曲为之说乎?
吕说未安。
侯氏以夷、齐、下惠为素隐行怪,恐失之太过。若晨门、荷篑、沮、溺、庄、列之徒,乃可以当此名。夷、齐、下惠虽未为中庸之至,然皆大贤事业,恐未易以此名加之也。
亦是。
吕氏说费隐一章固多差舛,然论知与能一段虽非正意,却说得易知简能确实明白,有所发明。
此不记得,无本可检。
游氏说多不可晓,但谓其大无外而中无不周,故天下莫能载;其小无间而中无不足,故天下莫能破,此说为无病耳。然上文本谓君子之道无往而不中,则其下「中」字有未当耳。
既曰未当,便不可谓之无病。
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中庸》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正解此两句,恐是一时问答之语,当以《论语》解仁恕之别为正。
是。
《或问》称吕氏一本语尤详实,深可玩味,未见有可玩味处。谓道虽本于天而行之者在人,非此章之正意。忠恕不可谓之道,而道非忠恕不行,此所以言违道不远,其意亦恐未安。观程子降一等之说与掠下教人之说,斯可见矣。其论四者未能之说,则曰:「尽人伦之至,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有性焉君子不谓之命,则虽圣人亦自谓未能」。夫以尽人伦之至而自谓未能犹可也,通神明而光四海,奚暇遽论及此哉(今观吕氏论四者未能之说亦有意,恐未容轻议。)?
吕氏说恐亦不得此句之读,更试考之。
游氏引「其则不远」为尽己之忠,不以道责人而以人治人,取其改而止为尽物之恕,似乎其语未当。杨氏说「以人治人,仁之也,伊尹以斯道觉斯民是也」,恐不当其义(今观杨氏说亦有可取。)。
宛转说来亦可通,但恐不必如此说,枉费言语。
张子谓君子之道天地不能覆载,恐失之太高。子思虽云天下莫能载,复云天下莫能破,大小兼该可也。戾天跃渊,亦以范围之内言之。今言天地莫能覆载,则过矣。
亦是。
谢氏说「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何也?人以为神则神,人以为不神则不神矣」。按夫子致生致死之说,本为明器发也。以致死之为不仁,故必有是明器;以致生之为不智,故为是明器而不可用。故曰神明之也。谢氏之意则与此不同矣。又其说主乎致生,故谓人以为神则神。如此则所谓鬼神者,其有无专系乎人心而已,无乃似流于作用是性之失乎。又曰:「以为有亦不可,以为无亦不可,这里有妙理」。又曰:「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皆是此意。
记得《论语》说中似有「当生者使人致生之,当死者使人致死之」,此却有理(谢氏《论语》说曰:「阴阳交而有神,形气离而有鬼。知此者为智,事此者为仁。推仁智之合者可以制祀典。祀典之意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不可者,使人远之,不使人致生之。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则鬼神之情状,岂不昭昭乎?)。
侯氏曰:「消息盈虚,往来神明,皆是理也。吉凶悔吝,刚柔变化,皆是物也」。恐难分明。愚谓是数者皆物也,而有理存焉。又曰:「以阴阳言之则曰道,以乾坤言之则曰易,贯通乎上下则曰诚」。夫道非阴阳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程子固言之矣。《系辞》止曰:「乾坤,其易之门,易之蕴」,而谓易为乾坤,则非也。且既以贯通上下为诚矣,而又曰「总摄天地,斡旋造化,动役鬼神,阖辟乾坤,万物由之以生死,日月由之以晦明者,诚也」,则是诚者乃一作用之物,有似乎《阴符经》之云者,而不可谓之贯通上下矣。既以鬼神为形而下者而非诚矣,又曰「诚无内外,无幽明,故可格而不可度射」,审如此说,则《诗》当云「诚之格思」,而不当言「神之格思」也。凡此自相矛盾,有不可晓者,不审如何?
看得是。
颜虽夭而不亡者存,《或问》以为侯氏之说,而《集解》系之杨氏说后,孰为误也?
似是杨氏、侯氏皆有此语。更考之,若无,即是误也。
吕氏、杨氏引三年之丧,皆有为妻之文。按夫为妻服,齐衰杖期。而《左氏传》昭公十五年王太子寿卒、王穆后崩,晋叔向曰:「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杜氏注云:「天子绝期,惟服三年。故后虽期,通谓之三年丧」。审此则是天子之后母仪天下,后之丧,天子可以绝期而不服,故服其丧而通谓之三年也。据经文既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又曰「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则是三年之丧有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别乎父母之丧也。所谓达乎天子,则是三年之丧亦有通乎上下者矣。今律文与温公《书仪》皆无为妻之文,独吕氏、杨氏引叔向之说,而吕氏之说有可疑者。吕氏之说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者,三年之丧为父,为母,适孙为祖,为长子,为妻而已。天子达乎庶人一也」。似与今文本旨与今律文、《书仪》皆不同。盖经文分三年之丧与父母之丧,而吕氏则合之;律文、《书仪》载夫为妻杖期,而吕氏则皆以为三年也。杨氏之说曰:「三年之丧为长子,为妻,与嫡孙为祖,故王太子寿卒,穆后崩,而叔向云云。盖天子为子、为妻,通谓之三年之丧也。故曰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则自天子至于庶人,无贵贱一也」。信如杨氏之说,则与经之本文无戾,而与叔向、杜预之言皆合矣。愚谓三年之丧,为长子与嫡孙为祖三年者,主当为后者言之。为妻三年者,主天子绝期而言之也。盖在大夫士庶之长子、长孙,有当为后者,有不当为后者,故有服三年与不服三年之别。妻之丧则自大夫以下皆服期,故是三年者惟天子皆服之,故曰达乎天子也。
恐三年之丧只是指父母之丧而言。下文「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便是解所以达乎天子之意,与孟子答滕文公语亦相类。
游氏「至贵在我,至富在我,至愿在我,生生在我」之说,恐非圣人意思。
此等皆衍说。
《集注》曰:「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也」。其言之不一,何耶?盖仁有偏言者,有专言者。专言者,心之德也。程子《西铭》之意是也。偏言者,爱之理也。爱之所施,则亲亲、仁民、爱物是也。
固是如此。然心之德即爱之理,非二物也。但所从言之异耳。
所谓道者,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交是也。所谓德者,智、仁、勇三者是也。此圣人之所谓达道达德,天下公共之理也。此外更无他道。后世学者惑于异端,求玄求妙,穷高极远,而不知道果在此而不在彼也。孔子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圣人非果不能也,亦非姑为自谦之辞也,盖欲学者知道之极致不在他求,而人伦之至即斯道之所在也。
吕氏曰:「所谓道者,合天、地、人而言之。所谓人者,合天、地之中而言之」。夫道固所以合天、地、人而言,然方论修身以道,则不必遽及于此也。孟子论仁,只说「仁,人心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则「仁者人也」之意自是分明。今曰合天地之中所谓仁者而言,则似谓一人不足以为仁,必合天下之人而后足以为仁也。是其为言大而无当,不若「人皆有之」等语为明白切要而详尽也。
以上二段皆当。
吕氏以知所以治人为闻一以知二,知所以治天下国家为闻一以知十,恐未安。夫治人、治天下、国家,犹曰安人、安百姓云尔,皆修身之效也。闻一知二与闻一知十,自是分量不同,皆穷理修身之事,岂可引为比也?
此等处不必深辨。
杨氏曰:「力行则能推其所为,故近仁」。杨氏之意,盖指孟子「彊恕仁莫近」之意,而谓推其所为乃恕之事,故引之以解近仁也。夫推其所为,正古人所以大过人之事。以其犹待乎推,所以未遽可谓之仁。今杨氏举此以解力行近仁之说,似不为过。而《或问》谓其不可晓,何也?
如此则仁字只就爱上说了。
杨氏论诚身一节,失之轻易。其论诚,则曰:「非自外得,反求诸身」,而不知不明乎善,则心不可得而诚。论不诚,则曰:「岂知一不诚,他日舟中之人皆是为敌国」,而不知所谓不诚亦尽有浅深也。又引庄周鸥鸟之说而曰:「忘机则非其类可亲」,则其所以说诚身者益差矣。又曰:「反身而至于诚,则利仁者不足道也」。夫反身而至于诚,正利仁之事。若安仁者,则不待于反,亦不待乎至于诚而自诚矣。
鸥鸟以下所论得之。
《或问》谓「隐之见,微之显,实之存亡而不可掩者也」,「存亡」字有误否?
心广体胖,实之存也。如见肺肝,实之亡也。此当时立文之本意。然语诚有病,当改之耳。
谢氏曰:「诚是无亏欠,忠是实有之理,忠近于诚」,正倒说著,忠是无亏欠,诚是实有之理。盖尽己之谓忠,一有不尽,是有亏欠也。以其自尽者言之,则谓之忠;以其实有者言之,则谓之诚。谓忠近于诚,亦非也。又曰:「有我不能穷理,人谁识真我?何者为我?理便是我」。其言过高而且怪。理者,天下之公,认之为我,则骄吝益肆矣。
得之。
《章句》中解致曲一段,乃是程子之说。然一曲之诚至于则形则著则明者,是一曲之诚充扩发见而至于无所不诚,故能变化否?而《章句》与程子之说但称一曲之诚著见光辉,而所谓诚能动物,止一曲之诚耶?将无所不诚而能动物耶?若张子以明为馀善兼照,杨氏以明为无物不诚,岂疑此而为说也?故杨氏曰:「曲能有诚,诚在一曲也。明则诚矣,无物不诚也」。窃疑杨氏之说不为无理。
此章所言正是一曲之诚,然致曲者固无曲之不致也。经虽不言,意自可见。张、杨之说恐未为得,不若程子之言为当。
吕氏曰:「学不厌,所以致吾知;教不倦,所以广吾爱,自入德而言也」,亦恐未安。子贡之论学不厌、教不倦为仁智,正所以形容夫子之圣,自是成德事,岂可以入德言之乎?
得之。
杨氏曰:「《大学》一篇,圣学之门户,其取道甚径」。夫圣人之道自有等级,由其所造之地如何耳。非可以径取也。
甚径亦言其平直而无回曲耳。
吕氏曰:「诚与神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德与气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盖诚者德之至实,神者气之至妙。诚与神以其精者言之,故曰交感则同心者无不应。德与气以其统体言之,故曰同运则同类者无不化。
吕说恐亦未可以为至论。
谢氏谓「帝是天之作用处」,自然之理恐不可以作用言。如程氏谓以主宰谓之帝,则善于形容者也。
得之。
杨氏曰:「无息者诚之体,不息所以体诚也」。非也。无妄者诚之体,不息者诚之所为也。
得之。
「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程子只解极高明而道中庸,非谓二事。中庸,天理也。天理固高明,不极乎高明不足以道中庸。岂以极乎高明者是乃中庸之道,非别有高明也?又曰:「理则极高明,行之只是中庸」。以此而例上二句,则意皆明矣。然此乃兼费隐、贯上下之极至者言之,须得张子逐句一义一段之说,其义始备。其曰尊德性须是将前言往行、所闻所知以参验,恐行有错;致广大须尽精微,不得卤莽;极高明须道中庸之道,互相发明,斯无馀蕴矣。今观《或问》之说,乃谓吕氏因张子之意,须更以谢、杨二说足之,其义始备。愚谓三子之说皆非《中庸》之正意,谓之各是一说可也。吕氏曰:「虽有问学,不尊吾自得之性,则问学失其道。虽有精微之理,不致广大,则精微不足以自信。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以行之,则同污合俗」。今未暇辨乎其他,所谓虽有中庸之德,不极高明以行之,则同污合俗,则是高明、中庸自是两事,不相关涉,不能极乎高明,则道中庸者乃同污合俗耳。岂有同污合俗而尚可谓之中庸乎?岂有同污合俗之中庸必极高明以行之而复异乎?此乃缘文立义,而未究程、张之指与夫此章之正意也。且既以德性、广大、高明皆至德,问学、中庸、精微皆至道,其言虽不能无失,而其意则不害其为兼举全体。今曰失道与同污合俗之云,则至德果如是乎?又以道之在我、道之全体、道之上达分始、中、终之序,而谓不先立乎此、充乎此、止乎此之类者,其失同出一辙,今不暇复辨也。游、杨之说,皆以先后循序而言,则亦恐非正意,特其解经之一说尔。大抵此五句之义乃是圣贤竭其两端之教,不容偏废,或偏于一,则必陷于异端曲学而不足以知道学之全。然而学者之病往往多欲进于德性、广大、高明之域,而于所谓问学、精微、中庸者不留意,或为之而不知尽其义、极其至焉,则其所谓德性、广大、高明者,是乌足以为德性、广大、高明哉?程、张之说深得乎此,而吕氏之说之意,则所重者在德性、广大、高明,所轻者在问学、精微、中庸,则正与张子之说相反,岂得为因其意乎?杨氏又以温故知新为道问学之事,敦厚崇礼为道中庸之事,亦恐失之迁就。本文之意,盖谓温故者多不知新,敦厚者少能崇礼,与上三句相类耳。若必迁就其说,则温故知新亦可以为尽精微,而敦厚崇礼亦可以为尊德性矣。又曰:「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则是凡愚不肖皆可以道中庸乎?比吕氏则甚焉者也。侯氏之说尤无伦次,既以礼为道之物,其名礼者既失之矣,又以和而至合,内外以和行,使万物各当其分谓之礼,礼各有其物谓之仪,则言礼又不经矣。继之曰:「统而言之则曰道,分而言之,则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学礼者见之则谓之礼可也」。先后不伦,轻重失当,果何为哉?特其辨杨氏「道非礼不止」之言之失,则似可取耳。其它至德至道之说,求仁上达之说,文义皆失之矣。
此段未安。
二十九章三重之说,程子言之,侯氏述焉。程子所谓此与《春秋》正相合者,意尤亲切,而侯氏所以发明者,亦详备而可观。通乎此,则一章之义首尾通贯,意脉接续,深有馀味。且又承上章夫子所言三代之礼,则三重为三王之礼所重之事亦可信矣。若如《章句》所从吕氏之说,固亦可通,但意味不如程子之长,且一章文意断续。如所谓上焉者指夏、商,下焉者指孔子,则是非惟夏、商之礼全不可用,而孔子之善亦无所施。然则夏时商辂与夫《春秋》之作谓之何哉?若谓其不必如此说,则下文继之以「故君子之道」,是上焉下焉皆不可用明矣。《章句》、《或问》考究推明,其必不苟。幸明辨而明告之。
更思。
侯氏举明道「尧舜事业如太虚中浮云」之说以解「故曰配天」一段,其引据已不亲切。继之曰:「尚可得而言也。若夫至诚,又非特如天如渊,配天而已」,却是发至圣不如至诚,岂有此理?
至圣至诚,非有优劣。然「圣」字是从外说,「诚」字是从里说。
吕氏说「以中立大本,以庸正大经」以下,恐皆未安。姑辨此二句。大本即中也,大经即庸也。经纶大经,立大本,即是尽此中庸之道。若谓以中而立大本,以庸而正大经,则中与大本、庸与大经皆二物也。至谓大经之正,亲亲、长长、贵贵、尊贤,又发明纷揉会同、更相为用处尽有功。然而不若只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者为尤尽大经之义也。
得之。
杨氏曰:「大经,天理也。典敷教,所以经纶之也。大本,中也。建其有极,所以立之也。化育,和也,穷神而后知之也」。典敷教,即是经纶大经,即是天理,非惇典敷教之外别有天理为大经也。建其有极,固与立大本之义不同,然所谓建其有极,所以立大本,莫却无病否?以化育为和,则其失明矣。自「圣人人伦之至」以下,与侯氏之失同而又甚焉。
惇敷是经纶,典教是大经,建是立,极是本。
侯氏「诚则经纶之」以下,其失与吕氏言「以中立大本」者同。盖本文之意谓惟天下至诚者固能如此,非是以诚去立之知之也。
「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乃承上文「尚絅」之意,起下文「不愧屋漏」与慎独之端。盖道虽无所不备,而其所以不可离者实在于戒谨恐惧之际。惟君子不愧屋漏,是所谓知远之近,知风之自也。隐微之间,虽人所忽,而理之善恶则显然著见。惟君子必慎其独,是所谓知微之显也。然而言戒谨恐惧之意,则以知远知风言之,谨独则止以知微言之,何也?盖远之近者,以事物而言,则其理未尝不具于吾心;风之自者,以人伦而言,则其用未尝不本于吾心,故言之也详。言微则隐在其中,故言之也略。今观《章句》之释,所谓「著乎外者本乎内,有诸内者形诸外」,发明三知之义固已明白。若更以愚意参之,则上下语脉愈益通贯精密矣。不审如何?吕氏卒章之说纲目不明,诚如《或问》之所论者。至于以「天何言哉」以下为不待言动而人敬信,则属之「不愧屋漏」之下者,非惟失其文意,愈错乱而不备矣。如忘法度、忘言动、德之声色之者,尤过高而无实,与其他悫实自得之言若相背驰,不可晓矣。
以上皆得之。
答徐彦章(论经说所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四、《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四
纯于善而无间断之谓一,此语甚善。但所论老释之病、体用之说,则恐未然。盖老释之病在于厌动而求静,有体而无用耳。至于分别体用,乃物理之固然,非彼之私言也。求之吾书,虽无体用之云,然其曰寂然而未发者,固体之谓也;其曰感通而方发者,固用之谓也。且今之所谓一者,其间固有动静之殊,则亦岂能无体用之分哉?非曰纯于善而无间断,则遂昼度夜思,无一息之暂停也。彼其外物不接、内欲不萌之际,心体湛然,万理皆备,是乃所以为纯于善而无间断之本也。今不察此,而又不能废夫寂然不动之说,顾独诋老释以寂然为宗,无乃自相矛盾邪?大抵老释说于静而欲无天下之动,是犹常寐不觉而弃有用于无用,圣贤固弗为也。今说于动而欲无天下之静,是犹常行不止,虽劳而不得息,圣贤亦弗能也。盖其失虽有彼此之殊,其倚于一偏而非天下之正理则一而已。呜呼!学者能知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之可以相胜而不能相无,又知静者为主而动者为客焉,则庶乎其不昧于道体,而日用之间有以用其力耳。
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七世之庙,万夫之长,说皆未安。
「彖曰反复其道」当连下句。
日月、寒暑、晦明可言反复,死无复生之理。今作一例推说,恐墯于释氏轮回之论。
天地之心与赤子之心,恐更有商量(程子与吕与叔问答可见,请试详之。)。
「中行独复合内外之道」以下未晓其说,恐是笔误。不然,则为说太高,爻之时义,学之等级,似皆未契。
「一阳来复」与「雷在地中」只是一义,盖阳生于闭藏之中,至微而未可有为之时也。今曰不拘乎一,则以二者各为一义矣,恐未安也。
「然必有事焉」,此句未晓。时习谨独,即所谓有事。今乃中间下一「然」字,则似以「事」字为工夫之条目矣,恐或未然。《孟子》说中已别论矣。
「不勉而中」之「中」以未发言恐未安。此「中」字却是发而无过不及之中。圣人之心当发而发,不待著力而自无过与不及之差,非谓不待著力而常不发也。诚由动言亦未安,谓未动之时未尝有诚,可乎?
「中者无过不及之谓」,又曰「和者中之异名」,若就已发处言之则可,盖所谓时中也。若就未发处言之,则中只是未有偏倚之意,亦与「和」字地位不同矣。未发只是未应物时,虽市井贩夫、厮役贱隶亦不无此等时节,如何讳得?方此之时,固未有物欲泥沙之汩,然发而中节,则虽应于物,亦未尝有所汩。直是发不中节,方有所汩。若谓未汩时全是未发,已汩后便是已发,即喜怒哀乐之发永无中节之时矣,恐不然也。于本有涵养操持之功,便是静中工夫。所谓静必有事者,固未尝有所动也。但当动而动,动必中节,非如释氏之务于常寂耳。
「尊德性」以下皆至德之方,语似未莹。大抵「发育峻极」,「三千三百」皆至道,其人则至德之人也,此五句皆所以修至德而凝至道也。尊德性所以充其发育峻极之大,道问学所以尽其三千三百之小,下句放此。以其大小兼该,精粗不二,故居上居下、有道无道无所不宜,非止为知礼也。
「中庸」二字各有所主,以为异名亦未安也。
明道《中庸》说问之前辈,乃吕与叔后来传者之误也。
「天地之大」以下,所说与上文不连贯。察,著也,谓与「察于人伦」之「察」同亦未安。
鸢飞鱼跃,咸其自尔,将谁使察之耶?有察之者,便不活泼泼地矣。
「所求乎子句,以事父未能也」句,主意立文,皆与《大学》絜矩一节相似,人多误读。今详来说,似亦可疑。
「明则动」,「动」以下当从程子说,皆以他人而言。《孟子》「在下位」一章,全用《中庸》语。其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即谓此也。
「大哉圣人之道」以下至「其此之谓欤」别是一章。
「知化育」不必言如「乾知太始」之「知」。
「反古之道」,以下文考之,非不师古之谓也。「三重」当从吕氏说。「下焉」者,若谓衰周以下,恐当「善」字不得,须别有说矣。
孟子之不动心,当从程子「能无畏难而动其心乎」之说,则一章之指首尾贯通矣。丑非疑孟子以得位为乐而动其心,故孟子所答之意亦不为此,详味可见矣。
量敌虑胜,是孟施舍讥他人不能无惧之言。
缩,直也,《仪礼》、《礼记》多有此字,每与「衡」字作对。下文直养之说,盖本于此。乃一章大指所系,不可失也。
「必有事焉」,如言有事于上帝,有事于颛臾之类,非是用力之地,乃言须当用力也。「正」者,等待、期望之意,与《春秋传》「师出不正反」、「战不正胜」之「正」同。古注以「望」字释之,是也。「忘」者,失其所有事。「助长」者,望之不至,而作为奋迅,以增益之也。
告子论性,五说「是同是别」、「生之谓性」,其义如何?
《七月》一诗而备三体,乃郑氏不达《周礼》《籥章》之义而生此凿说,不足据信。今考《周礼》不遗馀力而反信此,何耶?
《关雎》之淑女似指嫔御,恐非诗意。
中即和也,和即中也,此语已辨于前。恐更须子细,不可如此草略说过。分体用者未必误学者,却恐为此说者能自误耳。
皇极立之于此,四方之所取正,此说甚善。但不知所谓絜矩者其义云何?据此皇极与「所恶于上,无以使下」一节之意似不同也。
已发未发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中庸》未发已发之义,前此认得此心流行之体,又因程子凡言心者皆指已发之云,遂目心为已发而以性为未发之中,自以为安矣。比观程子文集、《遗书》,见其所论多不符合,因再思之,乃知前日之说虽于心性之实未始有差,而未发已发,命名未当。且于日用之际,欠却本领一段工夫,盖所失者不但文义之间而已。因条其语而附以己见,告于朋友,愿相与讲焉。恐或未然,当有以正之。
文集云:「中即道也」,又曰:「道无不中,故以中形道」。
又云:「中即性也,此语极未安。中也者,所以状性之体段,如天圆地方」。
又云:「中之为义,自过不及而立名。若只以中为性,则中与性不合」。
又云:「性、道不可合一而言。中止可言体,而不可与性同德」。
又云:「中者性之德,此为近之」。又云:「不若谓之性中」。
又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赤子之心,发而未远乎中,若便谓之中,是不识大本也」。
又云:「赤子之心,可以谓之和,不可谓之中」。
《遗书》云:「只喜怒哀乐不发便是中」。
又云:「既思便是已发,喜怒哀乐一般」。
又云:「当中之时,耳无闻,目无见,然见闻之理在始得」。
又云:「未发之前谓之静则可,静中须有物始得,这里最是难处。能敬则自知此矣」。
又云:「敬而无失,便是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也。敬不可谓之中,但敬而无失即所以中也」。
又云:「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间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理,出则不是。惟敬而无失最尽」。
又云:「存养于未发之前则可,求中于未发之前则不可」。
又云:「未发更怎生求?只平日涵养便是。涵养久则喜怒哀乐发而中节」。
又云:「善观者却于已发之际观之」。
右据此诸说,皆以思虑未萌,事物未至之时为喜怒哀乐之未发。当此之时,即是心体流行,寂然不动之处,而天命之性体段具焉。以其无过不及,不偏不倚,故谓之中。然已是就心体流行处见,故直谓之性则不可。吕博士论此大概得之,特以中即是性,赤子之心即是未发,则大失之,故程子正之(解中亦有求中之意,盖答书时未暇辨耳。)。盖赤子之心动静无常,非寂然不动之谓,故不可谓之中。然无营欲知巧之思,故为未远乎中耳。未发之中,本体自然,不须穷索。但当此之时,敬以持之,使此气象常存而不失,则自此而发者其必中节矣。此日用之际本领工夫。其曰却于已发之处观之者,所以察其端倪之动而致扩充之功也。一不中则非性之本然,而心之道或几乎息矣。故程子于此每以敬而无失为言。又云「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又曰「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以事言之,则有动有静;以心言之,则周流贯彻,其工夫初无间断也,但以静为本尔(周子所谓主静者,亦是此意。但言静则偏,故程子只说敬。)。向来讲论思索,直以心为已发,而所论致知格物,亦以察识端倪为初下手处,以故缺却平日涵养一段功夫,其日用意趣,常偏于动,无复深潜纯一之味。而其发之言语事为之间,亦常躁迫浮露,无古圣贤气象,由所见之偏而然尔。程子所谓「凡言心者,皆指已发而言」,此却指心体流行而言,非谓事物思虑之交也。然与《中庸》本文不合,故以为未当而复正之,固不可执其已改之言而尽疑论说之误,又不可遂以为当而不究其所指之殊也。周子曰「无极而太极」,程子又曰「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时便已不是性矣」。盖圣贤论性,无不因心而发。若欲专言之,则是所谓无极而不容言者,亦无体段之可名矣。未审诸君子以为如何(《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七。)?
论:《正讹》改作「诸」。
殿屋厦屋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殿屋五间,前皆为堂,后为房室。中间之前为两楹间,后为室。东间之前为东楹之东,又少东为阼阶,上少北为东序,后为东房。西间之前为西楹之西,又少西为宾阶,上少北为西序,后为西房。序即墙也(设位在东西序者,负墙而立也。)。其南为序端,东序之东、西序之西为夹(亦谓之厢。又《说文》云:「厢廊也。廊,东西序也。」此亦可见。但疑「序」下脱一「外」字。)。其前为东西堂,其后为东西夹室。夹外之广为侧阶,房后为北阶(此其地之盘也。)。其栋则中三间为一栋,横指东西,至两序之上而尽。遂自此处分为四栋,邪指四隅,上接横栋,下与霤齐(此其上栋之制,所谓四阿也。)。其宇则横栋前后即为南北两下,横栋尽外即为东西两下。四栋之旁,即各连所向而下,四面榱桷覆堂廉、出阶外者谓之庑(《说文》云:「庑,堂下周屋也。」),其庑尽水下处谓之霤(此其下宇之制也。)。
厦屋则前五间,后四间(无西房,堂中三间之后只分为两间,东房、西室。),其馀并如殿屋之制。但五间皆为横栋,栋之前后皆为两下之宇。横栋尽外有版下垂,谓之抟风。抟风之下亦为两庑,接连南北,以覆侧阶。但其庑亦不出抟风之外耳(《仪礼》疏云:「卿大夫为夏屋,其室两下而四周之。」)。
殿屋四阿连下为庑,四面之檐其水皆多,故其檐皆得以霤为名。厦屋南北两下之庑与殿屋同,故其檐亦谓之霤。东西两庑则但为腰檐,不连拣下,又不出抟风之外,虽或有水,亦不能多,故但谓之荣,谓之翼,而不得以霤名也(荣、翼乃腰檐之名,疏乃直指抟风,误矣。《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八。)。
西室:原倒,据宋浙本乙。宋闽本「室」作「屋」。
记程门诸子论学同异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熹读程门诸子之书,见其所论为学之方有不同者,因以程子之言质之而窃记之如左。
胡氏曰:「物物致察,宛转归己」。杨氏曰:「物不可胜穷也,反身而诚,则举天下之物在我矣」。
程子曰:「所谓穷理者,非必尽穷天下之物,又非只穷一物而众理皆通,但要积累多后,脱然有贯通处」。又曰:「物我一理,才明彼即晓此,不必言因见物而反求诸身也。然语其大,至天地之所以高厚;语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学者皆当理会」。
胡氏曰:「只于已发处用功,却不枉费心力」。杨氏曰:「未发之际以心体之,则中之体自见。执而勿失,无人欲之私焉,发必中节矣」。
程子曰:「思于未发之前求中,即是已发。但言存养于未发之时则可,惟涵养久则喜怒哀乐之发自中节矣」。又曰:「学者莫若先理会敬,能敬则自知此矣」。
谢氏曰:「明道先生先使学者有所知识,却从敬入」。又曰:「既有知识,穷得物理,却从敬上涵养出来,自然是别。正容谨节,外面威仪,非礼之本」。
尹氏曰:「先生教人,只是专令用敬以直内,习之既久,自然有所得也」。
程子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又曰:「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然生敬。存此久之,则自然天理明」。又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又曰:「敬只是涵养一事,必有事焉,须当集义。只知用敬,不知集义,却是都无事也」。
右诸说之不同者,以程子之言质之,唯尹氏之言为近,所少者,致知集义之功耳。不知其言之序有未及耶?抑其意果尽于此也?然大本既立,则亦不患无地以崇其德矣。故愚于此窃愿尽心焉,因书其后以自诏云。
林用中字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五、《南岳酬唱集》附录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古田林子用中过予于屏山之下,以道学为问甚勤。予不能有以告也,然与之言累日,知其志之高,力之久,所闻之深而所至之不可量也。一日语予,求所以易其名与字者。予曰:「名者,子生三月而父命之,非朋友所得变。字虽可改,然前辈有言,名字者,己所假借以自称道,亦人所假借以称道己之辞尔,奚以求胜为哉」?林子曰:「不然。用中之名,在《中庸》实舜之事,非后学所宜假借以自名者,故常病其大而不自安,非敢小之而复求胜也。且亦素请于家君矣,愿得一言若可用以自警者而称焉,则所望也」。予嘉其礼与辞之善也,则告之曰:「舜诚大圣人,不可及也。而古之人有颜子者,其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夫岂不知舜之不可以几及,而必云尔者?盖曰学所以求为圣人,不以是为标的,则无所望走而之焉耳。子诚能志颜子之志而学其学,则亦何歉于名之大而必曰易之邪?且子不观于子思之《中庸》耶?《中庸》之书,上言舜,下言颜子。用其中者,舜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者,颜子也。夫颜子之学所以求为舜者,亦在乎精择而敬守之耳。盖择之不精,则中不可得;守不以敬,则虽欲其一日而有诸己且将不能,尚何用之可致哉?今子必将道颜而之舜,则亦自夫择者始而敬以终之,无他事矣。故予谓子之名则无庸改,而请奉字曰『择之』,又曰『敬仲』,二字惟所称。子以是为足以有警乎?无也」?林子曰:「子之教,敢不奉以周旋」。予因稍次序其语,书以赠之。乾道二年三月癸亥。
党锢论 南宋 · 员兴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四五、《九华集》卷一八
圣人域天下有道,虽千万亿世而未易轻动,岂其为术虚诞惝恍,杳冥而不可执守欤?抑亦有至极者,维持其间而不可易也?盖人生性情之始,犹水之始也,方其分散四出,各循其故,则被冒万物而可至于无憾,惟其有所冲决荡溢而失道,则横溃直裂而无有底止,求其安行于中不可也。呜呼,是岂水之罪哉?流之不中而激之者之故也。故夫圣人六经之道,要以范围百世而归之极者,虽尧、舜、禹、汤、文、武之心,所以用世亦如此而已矣。今其道见于书者,皆执中、建中、用中、惟皇作极之文,周旋反覆,不汲汲于为异以振惊天下,而天下卒以大服于此者,中力也。其见于《易》者亦亡异乎《书》之云也。卦而象,象而爻,俾君子精微纯一而有所法守者,亦未始离乎中也。其道虚徐曲折而当于义,凡此人而此为者也,则吉,则有庆,则无不利,未有不丽乎中正者也。非此人而此为也,则凶,则有悔,则无攸利,未有不远乎中正者也。是中之道四布于《易》者,甚密如此。若夫为之节文,为之训导,君子虽怨而不至于害,小人虽愤而不至于乱,止乎礼义而警乎褒贬,于《礼》、《乐》、《诗》、《春秋》之书,又所以默具夫中之旨,而消天下之异论。是六经明著乎辞而见于用,无所往而不中。周衰,天下不由大道,其学纵横非僻,天下莫知其当。子思子则见而叹曰:「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当其时,盗名苦节之徒,不难于蹈白刃,而难于中庸,则中之至此也,可易为力哉?惟其得之难而见之不一也,则天下之士自激为介而失之高,自卑求佞而失之污,智有遗谋而不足用,巧有馀技而不足施。其祸浸淫于战国,天下骇然以乱而荡然以衰。秦者,攻战之馀也,其蔽固无如何。至西汉之起,天下固有望于先王矣。而一时之君不为硕大悠远之图,不知乎中之实,失之锱铢,而其渐卒至于不可振,偷堕茍且,是以其子孙喑喑默默,使公孙、张禹之徒布满朝廷,彼无所往而不为佞者,即孟子所谓无所往而不为原也,而中庸于何有哉?西京既以乡原之俗败天下,东汉之际,仁胜之士知天下之治颓堕散涣而久不立也,起而承之,以为朝廷非翘然有所振刷,念不足以收天下,是以诸公操不循常之行,曰我能是,我能是,是足以有立矣。其道沽激而不止,耿介而不亲,虽无世俗抵摧嗜利之嫌,而好名之弊不杀也。盖天下之相遇不得其平则怨,怨起于争,争起于好胜,而好胜诚足以乱天下。彼党锢之士,皆好胜之弊,流为不中,而激之者之过也。使当时之人皆协于极,破乡原之弊,而不入于狂狷,其道循循有制,而无决裂狂介自异之意,则汉室之祸必不至若是烈也。然则不得中行而与之,致党锢之欲,存汉者乃所以亡汉也欤!或曰:「党锢如膺、蕃之徒,任天下之责,归之固也。其馀名胜千百,非尽负天下之责,可深责之乎」?吾曰:不免也,圣人复起,亦必深嫉之而已矣。盖中庸于天下大本也,达道也。所谓党人言行既戾乎中庸已矣,吾岂以人人能乱天下哉?实天下之乱所从出也。昔者太公治齐,齐有二士制矫激之行,国不可得而禄,君不可得而臣,太公闻之曰:「嘻,国不可得而禄,是望无以为赏;君不可得而臣,是望无得而罚。赏罚不行,何以君为哉!其诛之」。齐诛二人而国靖。今党锢制行,召之则不进,不召则或怨,汉之赏于是不行。分党与,立名字,私标榜,汉之罚于是不听。赏罚之所不及,此党人之所以自高,太公之所深恶之也。故曰:圣人复起,亦必嫉之而已矣。呜呼,天下制行当本中庸,慎无若党人猖狂败人国哉!
圣传论十首 其八 曾子 宋 · 刘子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五七、《屏山集》卷一、《诸儒奥论策学统宗》前集卷四、《古文渊鉴》卷五八、《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五四
孝为百行之宗,行纯则性通,行亏则性贼,二者常相因焉,本同故也。孝以敬为本,而敬者脩性之门也。自天子达于庶人,孝之事虽不同,同本于敬。事亲而不敬,何以为孝乎?成百善,戢千非,惟此心而已。敬心而发,孝于其亲矣。推于兄弟,恭而友者,是其应也;推于夫妇,和而顺者,是其应也;推于亲党朋友,恭而睦、同而信者,是其应也;推于事君治人,忠而恕,廉而勚者,是其应也。是数也一不应焉,非孝也;借曰孝焉,敬心必不纯也。海之支流必咸,玉之弃屑必润,中存是心,发无不应也。是知孝子之心,万虑俱忘,惟一敬念而已。视如对日星,听如警雷霆,食如盘诵铭,寐如几宣箴,坐如立记过之史,行如随纠非之吏,不期肃而自肃焉。念之所通,无门无旁,塞乎天地,横乎四海,莫知其纪极也。昔人有发冢而梦通,齧指而心动者,在其知觉中,有如影响。至于鬼神之秘,禽鱼之微,草木之无知,皆可感格,非谲异也,自然也。敬心既纯,大本发露,虚明洞达,跃如于兢兢肃肃之中,此至孝之士所以行成于外而性脩乎内也。曾子之于孝也,立身扬名,惟此一节,而于闻道最为超警。生死之际,粲然明白,盖由始则因孝心而致敬,终则因敬心而成己。验其平日服膺,念兹在兹而已。启手足则见于战战兢兢之时,发善言则存乎容貌辞气之际,皆敬之谓也。《戴经》所记,奥义甚多,首文三语,已尽其要。学者非弗知也,然皆有愧于曾子者,行之弗至也。恭于昭昭者,孝之名也。谨于昏昏者,孝之实也。求其名,匹夫匹妇能焉;核其实,圣人以为难矣。曾子曰:「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斯须之敬,人能勉强,至于能安能卒,非确然自信,毅然必为,未有能乐其常而至其至也。此无他,疑情未除也。学者之害,疑情为大。彼穷搜博览,惟恐不闻者,疑情未除也。朝咨夕叩,请益不休者,疑情未除也。博量揣摸,求合乎似者,疑情未除也。情既有疑则中不安,不安则轻听而易移,轻听则不能尊其所闻,易移则不能行其所知。二者交乱其间,方且以礼法为拘囚,专精为滞著,求其有始有卒,难矣。曾子游圣门最为年少,夫子与之言道,唯诺而已,夫岂有毫发疑情哉?宜其成就巍巍,度越诸子矣。
时中堂记(绍兴三十一年正月)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二一、《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一八
某兄之子维宁移书衡阳,谓某曰:「间者取子思时中之说以名读书之堂,其为我记之」。某以严谴流落岭海者二十年,才获内徙,畏首畏尾,笔阁不敢下者累月。书来,请益力,却之不可,则谂之曰:子知子思之时中,亦加《易》之时中乎?夫《易》之时中,学者之事;子思之时中,圣人之事。《易》之时中,其说有三:一曰时之所愿,惟愿于亨,以亨行之,得时中也;一曰中者处得其中,得中则时;一曰时中之欲达而一发之也。子思之时中,其说有四:一曰孟子所谓圣之时,以其仕止久速,各当其可;一曰时者犹冬饮汤、夏饮水之谓;一曰执其两端,所以用其时中;一曰幼壮老死朝旦暮夜,时虽不同,其中一也。由前说而致知力行,则进乎《易》之时中,庶几乎颜子之择乎《中庸》。由后说而致知力行,则进乎《中庸》之时中,庶几乎舜之执其两端。夫不极高明则中不可识,不穷博学则中不可识,譬如一宫之奥,明庭为中,指宫而求之一国,则宫或非中;一国之奥,坛宇为中,指国而求之九州,则国或非中。惟极其大则中乃可求,惟止乎中则大斯可有。回之择乎《中庸》,盖求见圣人之止,而极乎大也;舜之执其两端,盖止乎中而大可有也。世之人以曲意小智,梏乎有我之私,而舜、颜之道遂卓绝而不可企及。非果不可企及也,弗思尔矣。虽然,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其未发也,安见其时耶?曰:子不见天地之理乎?夫温厚之气为春,则人指为阳中;肃杀之气为秋,则人指为阴中。曰:是天地之时中也,而不知其温厚肃杀之未发,而中气已具。然则知天地之中,则吾之中可知矣。极吾中以尽天地之中,以之事亲从兄,以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何所往而不可?古之君子所以燮理阴阳,盖本于此。夫喜怒通四时,而阴阳或至于并毗,无是理也。大哉,时中乎!《易》言中者五十有三卦,言时中者一;子思《中庸》言中凡十有五,言时中者一。呜呼,得不谓之难乎?故曰:极其大则中乃可求,止乎中则大斯可有,吾子勉之。绍兴三十一年人日记。
五月十七日有感 明 · 顾清
七言律诗 押歌韵
起望青山一浩歌,茫茫天意竟云何。
百年正惜流水短,双鬓其如感慨多。
墨客有情悲素茧,阳侯无计挽颓波。
愁来转觉渔郎好,白首烟江只钓蓑(不涉世则耳无闻耳无闻则中无挠也)。
跋居厚弟诗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八六、《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八、《后村题跋》卷一○
右,居厚弟送勋侄赴漕试诗。初,居厚与兄志学场屋齐名,相踵擢第。志学得年仅三十一,无子,居厚命勋继之。昔我叔父小麟台公舍子而任弟,于是勋本生父审渊老死布衣,居厚为兄立后而命以官,不属他人而属审渊之子,家法也,天道也。勋于居厚昔为再从子,今为从子。事叔父当如父,必共其教令;友埙弟当如同产,必极其恩意,然后无负于叔父之选立。余耄矣,因勋访别,语之曰:汝父汝叔俱奋孤童,携束书徒步走京师应试,于时赀用狭于汝,裘马俭于汝,卒能中黄甲,还青毡。汝虽清贫,视汝父、汝叔微时稍泰矣。夫仕之通塞,命也,巧力不与焉;试之得失,艺也,工则中之焉。汝勉之,非惟汝二父之望,亦老伯之望。
重建六斋记 南宋 · 徐鹿卿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七五、《清正存稿》卷五
宝庆二年秋七月,宫教东阳冯公特卿守南安。始至,环四封之内,属耳以听令。公百未暇问,既祗谒先圣先师,则进诲之。顾视斋庑卑敝,喟然太息,以为待士之道有所未称。即捐钱廿万,继之以粟,俾仪更造。鹿卿禀命而退,以事闻于绣衣户部永嘉陈公畏,公亦曰:「此宣风化者事也。况吾故治,其可无助」?予钱如郡之数。时左史撰太师三山郑公性之摄漕事,闻之亦助十万。度费浸具,则经营鸠工,抡材给直,与民间等。委职生分董其事,悉撤故而新之。不足,则益以学粮钱七十万有奇,米石百。又不足,郡帑再益钱十万,而鹿卿亦稍出俸廪以佐费。对列六斋,斋建炉亭,为位廿四,总一百六十楹,百尔器具罔不饬。斋之扁曰进学、近思、贯道、尚德、时升、上达。以九月经始,越四月告成。已乃外创棂星门,内葺养贤堂,庖廪向背,各易其所,规模雄伟,视昔加倍。士喜且奋,请为记,鹿卿不得辞。惟昔周、程先生讲道是邦,轨范森然,可敬可仰。而养士之宫,因循日入于坏颓,檐老屋弗支雨风,讲明切磋之功为希阔,其责宜有在也。维时良二千石以学校为重,部使者又相与出力主张之,岂直为观美哉。古者上自天子之国都,以达于术于党于家,莫不有学,使之群居族处,相观而善,会异而同之,故士之为善者众也。王教不行,人自为说,家自为学,无师友以讲会其文义,开广其心胸,下者为仪、秦,高者为杨、墨,波荡流溢,泯泯棼棼。其间居穷守独,以自力于善者,宜若有人。然亦有安之而不变者,缘有司无以兴起之耳。今六斋既建,廊榭靓深,牖户明敞。砚席之味,隔于尘坌;饔饩之供,愈于箪瓢。传道有师,考古有籍。于是藏脩,于是游息,一叩击间,有员机焉,一领悟间,有神化焉,夫亦可以自勉矣。学者其毋负朝家作成之赐,与夫伊洛开端肇始之意,异时卓然自立,如古人以经义、治事名斋,而勋名节行与斋俱传,是则士之职也,亦三君子之望也。明年春正望记。
郑持正毛颖制表序 南宋 · 孙德之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九四、《太白山斋遗稿》卷上
嘉定庚午,予侍先君子官中都,危逢吉、李公甫俱克词章,间相过,戏草《淇国夫人竹氏进封制词》,称「股肱之寄」,或谓其失体,与傀儡勤劳王家、出入幕府之作不类。危则裂之,李稿今犹在集中也。夫文不难于工,而难于体制,不合则虽形容之工、属对之巧,不足尚矣。三山郑君持正与处几年,一日以所拟制表等作见示,大抵假托以寓其言者也。其命意深隐,其造语精到,其文体则浑然不见斧凿,虽昭宣王度可也。予读之,不觉汗出,以为君之操觚染翰,其妙乃至此,盖君子高而览重,又尝历淮甸,登罗浮,收揽秀气,寄之毫端,故其文多奇气,模仿之作足以动世人。使其当常、扬之任,挥燕、许之笔,则人之所睹,又岂止如是哉!虽然韩昌黎传毛颖,至复作《下邳侯传》,则人厌之,政如善谭不以再出为尚也。而君作之不已,至盈卷帙,此非有志为尔也,游戏翰墨,造于三昧,则坌然四出,政不能自知尔。予以是论君,君笑而不答,书以为序。
游烟雨楼与庄有恭联句叠前韵作 清 · 弘历
押词韵第三部 出处:御制诗三集卷四十七
昔兹抚土臣,今为隔省吏(前年调庄有恭抚苏仍就近兼管海塘事务)。
仍携因阅塘(御制),叨陪逾及第(臣昔蒙再荷恩特拔巍科已属忝窃兹命得侍联句尤为荣幸)。
嘉禾奉清娱,高楼挹佳致。
花繁双树玉(臣庄有恭),香儗千顷芰。
名循虑烟雨(近颇望晴),实惠快晴霁。
何处不筹农(御制),所喜无弃地。
就瞻禁谯诃,蹴踏敕趋避(万姓欢迎环拥菜麦上不令诃跸其趋随顾也左右者或践及每谕避之亦弗)。
蔼然衢谣盈(臣庄有恭),翕若天籁吹。
颇嘉新政观,莫忘旧学肄。
行当侍左右(已授有恭刑部尚书恊办大学士仍令在内廷行走)。(御制),顿尔豁障翳。
簿书幸宽程,笔札愿谨伺。
抚时值风和(臣庄有恭),延远胜山翠(嘉兴境内无山凭眺益远)。
一天景越朗,四邻望俱遂。
澄波识鱼乐(董其昌书鱼乐国勒石楼前)。(御制),厚泽欣众暨。
滮湖正回棹,秀溪(桥名)复控辔(是日老幼上回舟即几无乘骑数十里遮道瞻仰隙地)。
万千气象呈(臣庄有恭),百二春光继(时值闰二月)。
揽结敢恣兴,游豫无非事。
明将盐官驻(御制),总廑海亹利。
北涨常安澜,中开必表瑞(北岸涨沙益远则中小亹故道自可复开)。
圣仁感天仁(臣庄有恭),予意视民意。
翘心缅四巡,睫眼又三岁。
载赓非玩物,怀哉惟展义(御制)。
松窗丑镜序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九、《双溪集》卷三
三山郑中卿来宰婺源,予郊居杜门,相见不能数,间一见,相与论古人成败得失,商天下事利害,如指诸掌,而绪馀及于文章,其言纚纚,使人属耳忘倦。予因知其蓄之渊渊、轸之源源也。久之,中卿始出平日所著示某。其别有六:一梅隐,二哦松,三南游,四北辕,五经论,六诗馀,而总目为《松窗丑镜》。且曰庐陵曾幼度尝为序,请益之。予视幼度之序已详,尚何言,然不可以无言也。先秦古书不论,西汉以文名世者,自贾谊始,《政事》一疏、《过秦》一论、《鵩鸟》一赋,笔力顿挫卓诡,此天下杰作也。谊之后文章支而为三,晁错之文出于杂学,主父偃、徐乐、严安似之而广博不及。董仲舒之文出于经术,公孙弘、刘向似之而纯正不及。枚乘、司马相如之文出于楚骚,王褒、扬雄似之而妙丽不及。是三者如淄渑合流而异味,非易牙莫能辨也。自汉而下,以文鸣者虽接踵,而古人秀杰之气、浑厚之质、萧散之趣衰矣。至有唐,诗称李、杜,文称韩、柳,然后唐之文方驾乎汉之文。至我有宋,文有欧、苏,古律诗有黄豫章,四六有王金陵,长短句有晏、贺、秦、晁,于是宋之文掩迹乎汉唐之文。夫自汉至今,上下二千年间,卓然名世者不三十人。噫,难矣哉!今前辈彫谢,翰墨中未闻有与古人比肩者。予得《丑镜》阅之,议论以意胜,诗以格胜,词以韵胜。中卿虽慨焉以文鸣自许,是诚无与多逊,而乃自以为丑,不以为美,何也?岂不足则夸诩,有馀则贬损故耶?虽然,此一说也,而予又有一说。予观韩、柳《元和圣德诗》与《平淮夷雅》、《十琴操》与《铙鼓歌》、《送文畅高闲》与《送浩初序》,未知其孰优孰劣。至《罗池庙碑》、《郓州溪堂诗》,奔轶绝尘,子厚不止交一臂而失之矣。是故东坡歛波澜而为简严,金陵去绳削而为閒雅,豫章罢追琢而为高古,皆其老笔如此。夫文生于才,养之以学,将之以气。中卿才高而学博,其气不挫,今日之文可几于古,他日之文又过于今,其名世也孰禦?
上越帅书 宋 · 刘一止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七四、《苕溪集》卷一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从政郎、充越州州学教授刘某,再拜上书帅坐待制阁下:某尝闻,言辞者,感于情而后发。喜怒哀乐之七者之谓情,情也者,随遇而感,有感而发,亦若金石丝竹之有待而鸣也。其感发有浅深,故其辞有工拙者。人之论曰: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是真有难易之辨乎哉?诗之变风变雅也,大抵皆循理之说,故读之想见乎其人,如出乎其时。有正人谊士愤切感激之气也,有迁客逐臣羁旅流落之叹也,有室家思怨尔汝昵昵之私也,有故国旧都凄凉绵绵之情也。其言率有以感动人意,而喜诵说焉。杜少陵遭时乱离,间关陕蜀,负薪采稆,餔糒不给,凡出处动息、劳逸悲乐之事,一见于诗,盖穷而益工。屈原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庾信以悲哀为主。然后知欢愉之动情者浅,而穷苦之感情深也。某无似,生长于世,五十有二年,概其平生,抱百忧而无一娱,故流离辛苦之状,间见乎辞。虽不能如古人之工,而独知所谓感于情者深而已矣。又自更国难以来,益复忽忽不自料理。悯天步之方艰,恫大耻之未雪,每一念至,则中夜起坐,当食失箸,悲来填膺,则揾下绿睫,视曩之所谓流离辛苦,盖又不足道焉。乃者获吏麾下,侍坐席,聆謦欬,温然若将怜而教之。退而自思,顾无以借资受教于左右。又平昔所为言语文字,率皆愁忧无聊之辞,独可为其穷似己者道,难与富贵利达者言也。既又思之,阁下以道行闻于乡,以文学世其家,以忠信勇决自见于时,奋自臞儒,亟登清近,作镇藩屏,貌舒徐而不矜,志刺促而当忧。此其中非苟以富贵利达为荣,故必有先天下之忧而忧者,安知不有似于闾巷穷苦之士哉?谨录新旧杂诗若干首,并用藉手以请,惟恕其僭率,幸甚。不宣。
左中大夫致仕吴公墓志铭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九○、《浮溪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崇宁初,制诏以尚书左丞为丞相,天子虚己而听焉。丞相因得操其权,进退天下士。诸附丽者,自布衣不旋踵至大官;或舍己而从他,则中以危法。于是一时嗜进之徒,莫不希其声光于顾盼间,諰諰然惟恐不得当也。当是时,太仆寺丞吴公点雅为相所知,相敬畏焉。耻以其党进,力从之求去。相嘻笑曰:「君欲首为去国之人耶」?嗛之。自是相持国柄二十馀年,士大夫不堪其专且久,挠节从之多矣。惟公卒不求合以死,天下莫不高之,虽阿相之人,亦自以为莫及也。公字圣与,其上世占籍光州,于唐为闻家,后徙闽之邵武。至公之高祖沇,仕南汉为循州军事推官。曾祖汉卿、祖颙,皆以行高其州里。皇考诏益务修饰,教诸子以经。子四人,踵登进士科,兄弟竞爽,知名当世。累赠其官,为少师。公少持重寡言,人未之奇也。总角以文见乡先生黄履,进退如成人,问皆可观,履叹赏弥日,曰:「子必为令器」。闻王文公修经金陵,负笈从之,繇是学益进。元丰五年,擢进士第,调舒州司理参军。年少,人或易之,有市医砭人死,系月馀莫能决,公一见曰:「此非律所谓误不如方者耶」?老吏相顾大惊。移英州真阳令。岭海去朝廷远,吏多版授,守率以胥遇之。始至,风公庭趋,公不为屈。守大怒,欲诬以事,久而知其贤,反荐诸朝。丁内艰,免丧监建州买纳茶务,守正无所阿徇。用荐者改宣德郎。韩宗道知杭州,奏知富阳县,政绩为一路最。时孙杰察访东南,官吏重足事之,独荐公为可用。徽宗登极,转奉议郎,赐绯衣银鱼,签书常州判官厅公事,州倚以为重。擢太仆寺丞,相憾其去,出通判婺州。行未半涂,差拨发福建路钱物。凡当是选者,事已必归报求美官。至陈留,以记白曹,不见宰相而去。相滋不悦,下除通判睦州。秩满,移越州,遂请老。贫不能归,客婺州兰溪,四壁萧然,处之晏如也。御史中丞吴执中知其贤,起之再任,公不得已至京师。会同年生在庙堂,欲以公见上,公固辞曰:「吾尝谢事矣,岂可复见上乎」?得通判洪州,径出关不顾。时茶法初下,责有司奉行,郡以丞领之,敢议者斥,吏奔走不暇。公独条不便于民数事上之,人为寒心,公不恤也。已而朝廷施行其说,至今赖焉。秩将满,报政或欲召公,公闻,即以病告,得提点衡州露仙观,继领亳之明道宫、建之冲佑观、南京之鸿庆宫,奉祠十馀年,卧家不复出,赐三品服。渊圣皇帝受内禅,转中大夫,擢知漳州。于是公无意于世矣,复请老。以建炎四年十一月某甲子卒于家,春秋七十有四。官自宣德郎十一迁至中大夫。有文集三十卷。娶同里黄氏,封令人,先公二十年卒。二男四女。男曰延年,朝奉郎。次早卒。女适从政郎广德县汪诗、迪功郎长沙县尉张某、朝散大夫徐敏中、朝散郎直徽猷阁范浩。孙男女各一人。男曰祐,迪功郎、南剑州司户参军。女适从政郎、建昌军教授李汝翼。公退然如中人,而操履刚方,其坚如金石。与人言,虽面目严冷,而衮衮皆可书绅。少清苦,一毫不取诸人。其举进士、出京师也,仆遭疠焉,人皆恶之,欲委诸道,公辍己舆以载,徒走千里而归。晚读佛书,益翛然有遗世意。其于简淡,盖往复而身安之。凡世间所谓矫揉以钓声名者,公无以焉。呜呼!慕富贵而仕者,固人之常情,守道而不求,亦士夫之所当务也。然利害陈于前而为举世之所熏灼,其不从者几希。若夫屹然如砥柱,立于颓波之中,久而不为之动,盖今人所未见。至终始完洁如公者,殆百年所无也,可不谓贤哉?藻少从公游,服膺最久。延年既以公卒之年十一月葬公于其居之西若千里王公岭之下,乃属藻识其墓,藻于是叙公之实而为之铭。铭曰:
古之仕者惟己责,于遭穷通我何择?世衰鄙夫乃求获,相时射利规什伯。伟哉吴公挺松柏,力排冰霜傲堙阨。世方贤愚糅黑白,朝为之徒暮隆赫。幸公来游重其客,疾趋而逃远瑕谪。终身轩裳不能迫,浮沈数州下膏泽。晚归遐陬与世隔,竟全孤高返真宅。向来公卿愧方册,揭兹铭诗告阡陌。
戊戌风变拟应诏封事 南宋 · 袁甫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二九
臣仰惟陛下祗畏天威,益隆圣德,因风雨震凌之变,惕然恐惧,以避殿减膳为未足,乃亲洒宸翰,布告中外,俾大小臣僚,咸以直言来上。圣心笃切,已足上格穹苍矣。臣昨厕从列,兹叨祠廪,目击变异,痛心疾首。虽抱沈痼,屏处衡茅,其敢以是为解,而不思所以仰答清问?是用披沥肝膈,粗陈管见,惟陛下少垂听焉。臣闻圣帝明王之世,天道顺于上,地道宁于下,故无疾风苦雨之灾,无地震水涌之变,此皆盛德感召之所致也。而自今夏以来,地震屡矣。乃七月七日,白虹夜见。虹,飓母也。越二日而飓风挟雨,大肆威虐,人皆曰飓母之见,此先兆也。臣则曰:先兆之见,不在乎白虹垂象之时,而已著于地震示变之日。《记》曰:「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且夫天气下降,地气上腾,于是乎风霆流形,发生庶物。斯其所谓神气者欤?夫何神气之发育,乃反为人物之殃,不为祥风甘雨,乃转而为灾为沴,殆有甚可怪者焉。土宇者,所载之神气也,今则漂荡室庐矣;民人者,所载之神气也,今则伤害民命矣;物产者,所载之神气也,今则垂成之稼,扫地无馀,一饱无期,饿莩将见矣。地震兆其端,而飓风煽其毒,是其咎果安在欤?夫地载神气,而圣人之神气实与之相为流通。「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作《书》者以为舜之德,即舜之所以为神气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记《礼》者又引《崧高》之诗,而继之曰:「此文武之德」。即文武之所以为神气也。成王之神气,微有所昏,故大风偃禾,昭示谴告。及夫启金縢之书,发悔过之语,而反风起禾,见于不旋踵之顷。当是时,成王之神气,其精明与舜同,亦与天地同,故一念感召,如响斯答。然则今日之变,天道未顺,地道未宁,震动漂摇,灾异交作,无庶物露生之应,而有荡析摧败之忧,陛下盍亦反躬内省,岂吾之神气有歉于古之帝王而然欤?臣窃谓天覆地载,人物处于其中,同此一神气也。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实所以为神气之主也。比岁以来,兵戈满目,乖戾之气,上干阴阳。西蜀破矣,荆襄残矣,淮甸抢攘,江湖撼摇,民人死亡,何可胜计!今又先之以地震,重之以风雨,凡平时之林然而生,蔚然而茂,神气之所发育者,率皆憔悴萧条,触目酸鼻,而又物价翔踊,日甚一日,民将无所得食,直立而须死耳。夫民物之生,皆地之所载而天之所覆也。今天爱其道,地爱其宝,但见寖微寖衰之形,莫睹寖明寖昌之象,可不为之寒心哉!虽然,亦岂无道以处此?臣敢科别其条,以告陛下。夫天下譬犹一身,身以神气为主,神气精明然后骨力坚强,血脉流通,吾身可以久安而无疾。治天下亦然。心源者,神气也;人才者,骨力也;兵财者,血脉也。自一身而宫闱,自宫闱而朝廷,自朝廷而天下,所以主张是者神气也,所以运动是者骨力也,所以流行是者血脉也。陛下一澄其心源,则神气充矣;一振人才之纲领,则骨力强矣;一提兵财之体统,则血脉通矣。故天下之机括,惟在陛下之一身而已。且端平未更化之前,姑置勿论。自更化之后,陛下所历之艰险变故,不为不多,而所以动心忍性者,不为不至矣。不知陛下因灾异而神气遂为之消沮乎?抑因警惧而神气愈为之精明乎?夫忧窘则怵惕,安平则弛缓,常人之情耳。圣帝明王,纯一不二之德,则固不当若是也。臣愿陛下悼念灾变之可畏,深思平日之过愆,痛自惩艾。以陛下之心,对天地之心。变异卒起之时,因当饬躬自省;变异渐息之后,尤当兢业自持。此心所存,慄慄然常若盲风怪雨、拔木发屋之变临乎其前。绝荒淫之嗜好,戒宴安之鸩毒;杜群枉之邪径,伸忠贤之正气。燕居深处与治朝听览之际,同一庄肃;妃嫔进御与经帷讲学之时,同一敬畏。勿以屋漏闇室而自肆,当以天鉴孔昭为可惧;勿以借曰未知而自恕,当以人见肺肝为难欺。视听管摄乎天君,而毋以外物汩精神;几务尽付于至公,而毋以私昵寄心腹。斥一时宽释之邪说,而惟思天下至大至重之责,不可有一日之暇逸;屏目前玩志之细娱,而深念艺祖皇帝之金瓯,不可有纤毫之阙损。如此,则大臣不敢养骄,以惰股肱;小臣不敢养谀,以惑耳目;近臣不敢养安,以稔萧墙之祸;远臣不敢养寇,以遗宗社之忧。君臣上下,置此身于岌岌至危至险之中,天地神祇,恻然感动,将挈而还之于至安至固之域矣。臣所谓陛下一澄其心源,则神气必充者此也。人主无职事,惟以进贤退不肖为职。史称郭公之所以亡,在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以臣观之,郭公之罪,固在乎无刚断之勇,而其受病之原,则在乎未能识善恶之真。如使其真知善善,真知恶恶,则何遽至于亡!惟其颠倒错乱,莫知适从,当用者如转石,当去者如拔山,卒之正不胜邪,忠不敌佞,佞邪满朝,则中正路塞,是以终陷于亡耳。陛下收揽威福,凡所进退之人,不胜其众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往往乍贤乍佞,迄无一定之守。人谓陛下刚断之不足,臣窃窥陛下近年以来,未尝不欲用刚也,特在乎审而行之耳。断在必用者,宜施之于君子,而勿误施之于小人;断在必去者,宜施之于小人,而勿误施之于君子。则得其所谓用刚之实,而不蹈郭公之失矣。今陛下未能别白贤否之真,但惩往时议论纷纷异同之弊,遂以安静为尚。然所谓安静者,惟苟同而已尔。君所谓可,臣亦曰可;君所谓否,臣亦曰否。以苟同为贤,其意将以求安静也,殊不知是是非非,力争明辩,合天理、当人心,乃所以为安静。阿意顺指,媚上附下,无所救正,蔑闻箴规,则虽求为安静,乃所以为大不安静耳。今灾异数见,天怒未释,怪徵日新,民情易摇,尚得谓之安静乎?本朝庆历、嘉祐间,群臣可否相济,至熙丰而并为一谈。元祐诸贤,亦可否相济,至绍、符而又并为一谈。由今观之,孰得孰失?人才之委靡,至近年极矣。臣之愚见,窃谓勿以己意为逆顺,而以义理为逆顺;勿以同异定取舍,而以是非定取舍。庶乎陛下不受人之欺,而国家享得贤之实。今也不然,脱遇有一任使,有一除授,则左顾右盼,辄兴乏才之叹。正如风痹之人,纵缓不收,四肢百骸,不为我用,谓之骨力之强可乎?陛下赫然圣明,照临于上,破苟同之说,辟大公之途,使天下人才踊跃奋迅,乃可以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矣。臣所谓陛下一振人才之纲领,则骨力必强者此也。今日急切之务,兵财二事而已,论者但知逐末忘本,臣窃惑焉。自古兴王之始奋,徒手而运掉一世,无兵而立有兵,无财而立有财。盖其精神志念沈深果断,几未至,不轻躁以先事,势可为,不迟疑而失时。挫而愈厉,弱而益壮,则何事不可为,何功不可立?兵财本一事,血脉本相通。今析而言之,执政各主其一,不识兵而非财,兵何以养?财而非楮,财何以办?苟不通为一体,大作规模,洗涤积弊而一新之,臣未见其可也。厥今中外所养之兵,与凡屯戍沿边者,不为少矣,而犹苦于无兵;楮币布在天下者,凡四十千万有奇,其数可谓至夥矣,而犹窘于无财。此岂拘泥常调者所能变而通之哉!陛下必思夫兴王之始奋,徒手而运掉一世者,何术而致此。彼惟不以常调处之,危中求安,死中求生,故能易祸为福,如反掌之易耳。是故患兵之少而言增募者,谬说也;患楮之不行而言秤提者,尤谬说也。举朝群臣,泛泛如河中木,而陛下又未尝毅然振刷,有所改作,又乌能救今日伤败危亡之天下哉!或者乃曰:「论事易,行事难。今欲振刷改作,必思如之何而发端,又如之何而布置,又如之何而究竟可也」。臣应之曰:今日非不可振刷改作也,特患未肯振刷改作耳。如陛下果肯振刷改作,必有其道矣。且陛下亦尝以自昔人主处艰险危急之极者而思之乎?彼口之所食者何食,身之所服者何服?宫嫔凡几,𥊍御凡几?内外有冗官冗吏否乎?有滥恩横费否乎?兴土木否乎?侈宴集否乎?献议者或及此,则笑曰:「是不过节用耳。所用如丘山,而所节仅涓埃,此迂谈耳」。臣之所言,奚止曰节而已哉,直欲陛下如兴王之始奋,徒手而运掉一世,则必思坐卧仰薪,饮食尝胆,真如越王句践可也。必思大布之衣,大帛之冠,真如卫文公可也。夫如是,天下将曰:「万乘帝王而所食如是,所服如是,是真欲兴邦矣,是真欲洗一世而更新矣」。妃嫔耶,𥊍御耶,土木耶,宴集耶,必能奋然大从减省,天下传诵曰:「今日汰某人矣,明日又罢某事矣」。冗吏耶,滥恩耶,横费耶,必能确然痛加裁抑,天下传诵曰:「今日下某令矣,明日又革某弊矣」。陛下立心,务在必行,决不朝作而暮止,朝廷议论,至当归一,宁有甲可而乙否?万一左右之臣逢迎陛下之意,以为方今事势未至危殆之极,何必先为苦节穷戚之态。是说也,乃害陛下之俭德者也,所宜深警而亟斥之。或又以为方今幸而人无横议,何必为此纷更张皇之举。是说也,乃沮陛下之从善者也,尤宜明辨而力排之。陛下胡不思夫夏少康之兴,仅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可谓至狭至微矣,尚能振作兴起,挽回衰乱之邦,复为隆盛之势。陛下视少康之时,岂不尚易于斡旋运用乎?梁武帝为侯景所逼,自知必亡,乃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呜呼!代天作子,抚有万方,危迫困辱,至出此言,书之史册,贻羞千古。当其尚可救药也,怠而不奋;及其不可支吾也,犹不知悔。自昔然矣,可不惩乎!今日之事,不问智愚,不拘中外,同然一辞,皆曰:「巧妇不能为无面饼」。甚者则曰:「国将与楮俱敝」。其虑固苦,其言固切,而论及于振刷改作,则又皆曰:「陛下犹未之肯也。不特陛下未之肯,为陛下左右之臣者皆未之肯也」。毋乃以为妨己而不暇计国乎?不思皮之不存,毛将安附,计国乃所以为己计也。陛下躬率于上,将有管、晏为时而出。如陛下犹欲以平时架漏之具文而施之于伤败危亡之天下,则虽有管、晏,犹不知为陛下计,而况未有管、晏乎?夫管、晏,孔门之所羞称也,今欲求其所羞称者尚不可得,陛下亦可反而思之矣。人主,天下之利势也。陛下操赏罚之利势于掌握之内,惟在乎善用之,则天下何难治之有?臣所谓陛下一提兵财之体统,则血脉必通者此也。抑臣复有献焉。上以言求下,下以言应上,勿谓言为无益也。臣窃思今日之事,复有十条焉:号令率多反汗,取轻天下,今当慎重其所发,一也;赏罚未行之始,天下已生疑心,今当示信而勿惑,二也;所在军情不安,敢于陵犯纪律,今当厚恤而严法,三也;灾变之后,小民艰食,皆将驱而为盗,今当招籴以弥奸,四也;秋高马肥,敌情叵测,区处边面,已为后时,岂容更复悠缓,五也;督府制阃,体统相关,所宜戒饬,一心以国事而灭私情,六也;监司按行诸路楮券,徒致烦扰,亟宜别行措置,七也;州县体量田租,务在实惠,及下以固民志,八也;湖淮交子,尽合易以铜楮,通彼所以宽此,傥是说可行,亦当早有定论,九也;安边所之积贮,合议区画,毋致阴消潜耗,十也。此十条,亦粗足以裨末议。然臣不敢掇拾细微,以溷圣聪者,盖以治天下必使神气精明,自然骨力强而血脉通,凡此末节有不劳馀力而自举者。陛下毋以神气之说为迂,稽诸天地,验诸人事,今日之变,非向时火灾之比。盖火灾仅在京城,未为广也,今之水灾遍及外方矣。不戒于火,犹可诿曰「居民弗谨,遂至延燎」,水灾非细故也。我宋以火德王天下,先朝河决为灾,犹且上下恐惧,况风雨肆虐,至于此极,陛下其可不奋志力行,一反衰苶之光景,而为兴隆之气象哉!《诗》曰:「惟昔之富不如时,惟今之疚不如兹」。又曰:「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臣贱性朴愚,怀不自已,幸值陛下导之使言,是以一吐狂僭,惟陛下裁幸(《蒙斋集》卷四。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一三。)。
「示变」至「物露」:原脱,据殿本补。
上太守郑敷文书(景望)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倪石陵书、《敬乡录》卷六、《金华文徵》卷一五
古之人一事之不知,则终身以为恨,非固务为该博而多识也。以为天下之事所不必知者,吾不知也,固无害;所当知者,一有不知,则或至于失。孟明视之伐郑,蹇叔知其必败于殽。周亚夫之谋吴楚,赵涉知淆黾之间必有伏。使孟明知殽之隘而听蹇叔之言,则秦师无殽之悔矣。使条侯不知淆黾可以藏奸伏,而昧赵涉之策,则中吴楚之谋必矣。愚于此然后知地理之学,兵家之所急,而学士大夫之所当知也。汉高帝之入秦也,萧何得秦图籍。国朝之平南唐也,先得其十九州之图经。故高帝之取天下,太宗之伐江南,皆能尽知当时阻险阨塞、户口多寡之处,据形势而守其必急之地,以之取胜而无所失。愚然后又知舆图地志,诚国家之要典也。窃怪夫今之学者,东南西北之不知,远近阻险之不识,当其用兵多事之时,指地图,按史册,高论天下之形势,而曰吾能辩其成败之所以然,而知今日攻守之势所当然,其欺我哉?往者仆尝读《左氏春秋》,至「公矢鱼于棠」,释者曰:「高平方与县有武唐亭,有鲁侯观鱼台」。求之地志,不知方与于今为何县。读《西汉书》至围羽垓下,释者曰:「沛洨,聚邑名也」。求之地志,不知沛之洨于今为何邑。于是遍求地志之书,夷考之,作者不可胜纪,大抵皆杂而无统,冗者失之秽,简者失之略,诞者失之诬,拘者失之泥。慨然闵斯文之缺,遂历考载籍,搜括百氏,而以今之州县为准。由汉以来,其间郡县乍离乍合,骤废骤置,变名易实,而不可案辨者,俾皆绳焉,会归之一。凡古帝王之所都,《禹贡》山川之所经,春秋列国之所在,与夫古今关防津要,战伐会盟之地,古基遗迹,旁搜并取,庶无遗焉。其有乖缪,则为之援据引證,以相参考,实而不浮,自成一家,几三十万言,分为四十卷,目之曰《舆地会元志》,盖取其统有宗而会有元也。然今之学者大抵急于利禄而专务于时文,故不识者不肯目,而识者未暇观也。未遇知己,是故书成而不克显。抑尝观古人之才全而德巨者,固无所不有。而其下者,则各专一艺,业之终身而传之子孙。夔之于乐,垂之于工,羿之于射,羲和之于历,而王良、造父之于御,皆专精致力于一艺之间而名于世。后之为工、为乐、为历、为御、为射者必稽焉,盖以其精且审也。朴于斯文,积力十馀年,而文始就,虽未敢以望古人,而其用心亦勤矣。其文多,无资不能录。去年冬,曾携其稿见上舍陈亮同父。朴与同父皆荆溪门下生也,将价之以见阁下与正字吕公。近闻其到城,曾袖之以见阁下矣。苟有可取,则固望阁下主张之。其有疏缪而未全也,望阁下指教之。务欲成就之而后已,无使其沦没而无传也。朴又尝合古今夷夏,草为一图,纵广馀丈,了然可观。就馆潘氏,其主翁好事,绘为帐以便观览。今借来以呈阁下,庶知其用心,不为无用之学也。